关于中国画,认真说也有百年的争议。最近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还有人说:根本的问题是,所谓的中国画,这个名称就不确切,不科学,建议从名称开始重摆论坛。我觉得这个圈画得太大(想把人给套住)又回到起点,似乎像个零,令人心里发怵。作为一个从事了几十年中国画的我来说,觉得这个观点太陈旧,没意思,更不想被人套在里面。本文祗想说说在中国画这个老画题内的新话题。
话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说起,国门打开,国人则从阴霾中走出来,并惊异地发现,我国的工业、农业、国防和科技都落后于国际社会的现代化国家,应警醒,要猛追,因此党中央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问题,这是一项英明的决策。但正是这个时候,画坛却出现了一个误区,即有人认为中国的艺术也落后了,特别是中国画—这一农耕社会的产物,非但不能进入现代化,简直是块绊脚石,应予摒弃,至少应以西方的标准加以改造,否则如何「接轨」?殊不知艺术作为文化门类中的独立种类历来就不存在先进与落后,更不存在正确与错误。艺术祗有高低之分,文野之分,地域之分,境界之分。譬如五千年前的陶器艺术,我们绝不可用现代塑料以取代,两千年前的青铜器,我们以为落后而用不锈钢去取代它,那祗是科技,而不再是艺术。时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人说中国画已经「穷途末路」,进而,说它是封建社会的产物,要把它送进历史博物馆,更为气盛者云:大谈中国画的死亡意识,我至今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民族度过劫难正在腾飞的当时就去诅咒它的文化艺术死亡呢?人类历史上,四大文明留下来的文化遗迹至今熠熠生辉,亚术巴比伦,玛雅等人种尚待考证,但其文化、艺术依然吸引着各国的学者游人去瞻仰、去研究。为什么我们的人却如此不容自己的祖先留下来的东西呢?
艺术的道路是永无止境的。艺术的穷途则是自己心灵的穷途。
魏晋时代的贤人阮籍,经常驾车寻路,每到他走到路的尽头,往往大哭而归。他之所以如此悲伤,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其实他寻的祗是别人的路,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世上的路本来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是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张大字报(我之所以称之为大字报,因为此文既无论据更无论证,祗是一纸讨伐公众的檄文,即大字报也)提出中国画已经「穷途末路」。此说在今天看来近乎有点可笑,但在当时也曾使不少画人感到迷茫。回首历史,中国画这一民族精神之瑰宝,古往今来,何止千千万万的画人为此献出毕生之精力,他们无悔春秋而终于此道,却不知今时之人在一旁哭些什么?
传统是中国画发展的主轴,我以为传统是一枝接力棒,它不仅意味着过去,也预示着未来。我们以史为鉴,「四王」一统画坛的清代,在当时人们以为那就是传统,但是到了今天,人们却认定清代绘画传统是石涛、八大、扬州八怪。因此,我们可不可以说,传统是流动着的源、滚动着的轴,这就是历史给我们的启示。
传统的中国绘画千百年来以它独具的哲学观念,美学观念散发出经久不衰的幽香。它不像西洋的艺术,起源于真实,又没落于真实,物极必反,不搞绝对抽象,又终将穷途于抽象。谁能苟同把小便池搬到美术馆便成了艺术的珍品?而中国的美学观念,寓于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中庸之道,它不走极端,它以其论点鲜明的主张是「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这不是一盏生生不息的明灯么?
正是因为中国画含有中国画古老的哲学之美,中国古老的传统之美,体现出中国人特有的人生观,价值观,它深受中国人民群众的喜爱,它的审美含量贯穿制作和欣赏的全过程,它提倡人品画品,作品寓教于乐,它能化腐朽为神奇,给自然形态的东西,赋予生命和灵性,你看,传统的中国花鸟画从不画那些死鱼和被人刀割过的牛肉,鸟肉之类的东西。中国的山水画又往往能画出山外之山、楼外之楼的哲学境界。中国的人物画从不使用模特儿,却能把人们理想中的先贤圣哲,描绘得栩栩如生,它集诗、书、画、印于一炉,充分地表达画家的思想感情。
中国画也是画家生命的延续,它能释放出一种吉祥信息(尚待科学家研究)我们将已故画家的作品挂在房间里,观看它、欣赏它,甚至于赞叹之言辞,会自言自语脱口而出,这完全是在与画家鲜活的生命直接交流。越是名家、大家的作品,信息量就越多,就越是令人心旷神怡。这种感觉则与其它形而下的衣物用品之类绝然不同,因为那祗会提醒你,这些东西是死者的遗物。
中国画是功夫型的绘画,历史上成功的画家,大多是大器晚成。爱伦堡说过:「画家的成长,像树木的年轮一样缓慢。」这句话在中国画画家身上尢为体现。齐白石老人,衰年才得以变法,黄宾虹的成熟之作皆出于耄耋之年,称自己是「苦学派」的李可染,在他八十多岁时的一次画展前言中说,如果一辈子当画家,都有学不完的东西。可见,画家的有限生命,在中国画似与不似的无限空间里,显得多么短促。
放眼今日的中国画,从海外到国内,从乡村到城市,上至老人活动中心,下至少年宫、幼稚园,亲手制作中国画的人何止千百万,更不必说中国画(包括印刷品复制品)早已进入成千上万的百姓之家,我敢说这些人群之中从未有过大谈中国画死亡意识的人。最令人宽慰的是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大谈死亡意识的人士亲手制作的中国画(还作为礼品赠送其亲朋好友)。
从世界范围来看,华人经济的发展给中国画带来艺术品市场的商机,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物质生活显着提高,接踵而来的文化需求,促使中国画市场的扩大和发展,出现了空前的繁荣,根据市场调查中国画的增值创下历史以来的新高,市场帮助我们又一次实实在在地说明了中国画不仅没有「穷途末路」而是前景无限广阔,说明了中国画这一民族文化瑰宝正和中华民族的振兴和发展同步迈入新世纪。
与此同时,中国画市场的过热也会给从事中国画创作的画家带来负面影响。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因袭模仿是中国画的致命弱点,时下不少的画家因为市场的需求,不断地模仿上市的作品,一些名家也不断「克隆」自己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往往丧失了真实和力度,往往作品一经誉为名人字画,其本身的艺术价值从某种角度看,就异化了,成名之后的大笔一挥,不知结束了多少画家的艺术生命。作为艺术家应该把整个身心和最真实的感性倾注于作品之中,让作品首先征服自己,祗有征服自己的作品,才能征服别人,而祗有征服了别人的作品,才能在大浪淘沙的历史长河中保留下来。
本文写到这里,回头再谈一个新话题:时有吴冠中老先生的一语惊人「笔墨等于零!」言为达意,意有所悟,从老先生的文章和讲话来看似有所悟,他曾引用石涛和尚的偈语:「无法之法乃为至法」。不知吴老先生是否读过《金刚经》?《金刚经》讲:「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乎?」佛家认为渡人于彼岸,若彼岸既达,过渡的舟楫当应丢弃,没有背着船行走于彼岸的道理。这个佛家的哲理最能说明老作家巴金所说的「最高的技巧是没有技巧。」我想吴老先生从艺几十载,他的画也可能「法无定法」,算是到达了彼岸的自由王国。即使到达了自由王国的彼岸,就硬说曾经帮助他渡过的船等于零,恐怕太过分。正如一贫如洗的人,在他借用别人的钱款度过生死攸关的困苦岁月之后说:「你这钱,等于零」。我想世间绝无如此的因果关系,如果从学术上来讲,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将会误导后生……
综观历史,历代的中国画家,往往都是理论家,他们将真知灼见倾注于作品和作品的跋语之中(当然有的也有专着),这叫做实践出真知,其实真理并非通过争议得出的。真理往往是通过实践检验出来的,理论也祗有能引起人们去实践才能成其为理论。而今涌现了越来越多的「理论家」,似乎「理论成了理论家的事」,不过这样也好,画家应该更轻松地回过头来做好自己的事情—画好您的画!让「中国画」这个老话题,有更多的有志气的中国画家交出让人民群众满意的答卷。
原文刊载《德阳日报》二○○三年十一月十八日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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