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在北京之后，戴卫在上海的画展也获得很大成功。他马上还应邀去国外办画展。

　　早在六十年代戴卫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时，他画的《四个鼓手》，参加柏林国际儿童画比赛获奖。三年后，他怀着对艺术的迷恋，走进了美术学院附中。前夕「上山下乡」的浪潮把他卷到农村，他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到西昌凉山彝族地区，艰辛的劳动之余，画了数千幅速写。接着一场浩劫的风暴把他推入被批判的深渊，祗因为他曾经为艾芜、马识途的书作过插图。于是他和他的爱人晓云女士沿着大渡河，给石棉矿、工厂及村庄画领袖像，同时又为矿工、牧民、少数民族兄弟姐妹画素描。艰难困苦磨炼了人，勤奋努力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噩梦醒来是早晨，他终于回到了成都进了出版社，为文学书籍搞装帧设计。茅盾病中拿到《腐蚀》的装帧设计稿，立即回电说：「封面、插图均感满意。」巴金看到《探索与回忆》样书的封面后由衷的称赞：「可与国际上任何装帧艺术媲美。」而曹禺极满意他的装帧插图，亲笔行书：「……凢是经过他的采笔为著作画的装帧与插图的人，无不佩服，尢其是膺赏他的高尚风格与艺术道德……」他的作品不断获奖，有口皆碑成为曹禺称之为「八十年代有远见、有才能的大装帧艺术家」。

　　对艺术孜孜追求永不满足的戴卫，于一九八二年到北京中国画研究院进修，求教于名师叶浅予、李可染、黄胄门下。十年下来，他画的人物国画，引起画坛和广大群众注目。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戴卫人物画展」，轰动画坛，以至观众要求延长一天闭馆，去年他东渡扶桑开画展，一幅《钟声》大型国画，日方标价一亿日元。但当有人意欲收藏时，戴卫却望着自己的心血结晶，骄傲地摇了摇头，没有同意，这次又带到了上海。

　　祗要读到《钟声》这幅画，都会为此画的力度所震撼。这是警世的钟声，它所包容的内涵，具有深邃的多义性，给人以一种哲理的启示，灵魂的震颤。画面上五十位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人物，眼睛透露出焦虑、抑郁、疑惑、惶然但又坚定和渴望的神色，令观者不寒而栗久久难忘。他们似乎关注着世界，审视着宇宙，又向每一位观众探询什么。钟声响在画面上、响在人寰中、响在每个人心灵里。戴卫经过多年的思考，将他对世界的认识，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在充满激情的焦灼状态中，第一稿、第二稿……他用传统国画的线，勾勒出具有现代意识的构图，简朴的笔触表现了深层的悲剧，充满了艺术的张力。如果讲画上人物在聆听警世的钟声不如说这幅国画本身就是一尊大钟，敲响在观众的耳边。我询问画家创作意图，他沉思着说：「人类生活的天地是这样狭小，地球之外还有太阳。太阳系又在银河里面，无数银河系又在宇宙里……人类在历史的河流里碰撞，战争、灾难、污染……种种不幸存在。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有很多都是毫无价值毫无目的的消耗……这些，都向人类敲响了警钟。警告我们，提醒我们!让我们冷静地思考。但是画上的人物，又都像岩石一样屹立，人类还是有力量，有希望的。」戴卫理性的思辩，通过感性的形象表现，赋予人物画形而上的哲学含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具有一定的永恒意义。难怪此画在日本广岛展出，深受***之害的广岛市民，徘徊画前久久不肯离去。

　　一个画家的作品，能达到这个境界，是极不容易的。也正是他的人物画不同于他人之处：强烈的生命意识，让人观之动魄惊心。去年，《星星》诗刊举办了「《钟声》同题诗会」，不少诗人用诗抒发了他们的感悟：「有一种声音在声音之外/有一种语言在语言之外/有一种生存在知觉之外/有一种死亡在肉体之外/有一种睡眠/比自戕还怕人/有一种警醒不可替代……」

　　原文刊登上海《联合时报》 一九九二年六月十九日第三版

　　宁宇，作家，上海市文联委员

　　上海市作协理事